手术室 肖芳

我们从小学习中国历史、世界历史、近代史、古代史、远古时代，我八岁的孩子甚至能娓娓道来白垩纪时期的生物属性、特点……然而我们却从来没意识到我们身边的历史其实在消逝、在陨灭。我们祖辈早已化作泥土，我们的父母在日渐苍老，年盛的我们在灯红酒绿中忙碌着生活，年幼的孩子们像我们儿时一样在学校茫然地背着书本上的历史。我们到底从哪里来？我的记忆里或许还暂存着儿时生活的影子，隐约记得父辈生活的片段，但对祖辈的记忆都迷失在儿时的故事情节里了。而于我们的下一辈呢，截然不同的生活背景和阅历，长大后的他会思索他从哪来吗？会想像得出他祖辈的生活场景？

    我来自于哪儿？那个生我养我的沉寂的小山村早已物是人非，一座座小洋房替代了我祖辈艰辛修建的祖屋。那栋自我记事以来被告知是我家爷爷修建的漂亮古屋，尽管未曾在里面住过一日，却习惯每日起床就能望见那独特的檐壁，尽管没能享受那房屋的物质权却一直在精神上很满足地拥有它。而今日它却消逝匿迹了，甚至没留下一张影像，——我在家举办婚礼时拍下了长长的视频，竟非常遗憾的未扫上它一个镜头——回到家乡再也撇不见印证我父辈祖辈命运的祖屋，这种空落久久吞噬着我的心。

    从小就听到一个故事：阴沉的响午，一个乡村妇女带着他五岁的孩子在开餐前先盛饭敬祖辈敬天地，邻家的大黄狗冷不丁钻了出来，打碎了一碗敬神用的米饭。心事重重的妇女心中咯噔一下，不详的预感由心而生。这个妇女就是我坚贞顽强的奶奶，那五岁的孩子就是我的父亲。听说之后几天就收到我爷爷在监狱遇难的噩耗。从此，我奶奶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寡妇鼓起勇气拉扯年幼的孩子。在那迷失的年代，奶奶白天收捡牛粪赚工分，晚上要照例去祠堂接受公众的批斗。在当时物质匮乏的年代，或许人们很习惯自尊心麻木地被踩到脚板底下。而我倔强的父亲却并不习惯，他早早地放弃了学业，逃离了生他养他的乡村，宁可流浪于陌生人的异地，甚至全然不顾在家切切期盼的慈母心。也许，我的奶奶在例行的批斗中留下的泪远不及儿子杳无音讯的期期热泪。我父亲结婚成家时已有三十好几，当时是绝对的迟婚了，不知在这过程我孤苦的奶奶又是如何备受煎熬。当终于借来邻居的家具，让父亲成了家，奶奶长吁一口气。在封建传统的山村，我妈生下的是我这个女孩，却也让奶奶欣喜若狂，爱不释手，——这也是记事后邻居家的奶奶跟我津津乐道的事迹。我刚满周岁，奶奶就撒手人寰，所以至今我对她的记忆都是在旁人的故事里。除此之外就是一张灼灼的黑白遗照。

    记忆里每年清明要给奶奶去扫墓上香，却从未给爷爷扫过墓，因为爷爷没有墓。当年他客死他乡，尸骨未回。每逢清明时节，我母亲会记着烧些纸钱给远方的爷爷，我从小就在心里担忧着流浪他方的爷爷是否能收到我们烧过去的纸钱。几年前，我八十岁的五伯伯从台湾稍来他年少时的家书和他已过世堂兄（父亲的兄长）的书信，娟秀的行楷，字里行间有长辈的淳淳教导，有少年（我伯）的激扬，有对现状的愁情……少年就背井离乡的五伯靠着自己的信念，还有这些书信的力量，坚强的迎来了祖国大陆的改革开放，颤魏巍地回到了魂归故里的小山村。珍藏了一辈子的书信最后寄还给了我的父亲，我父亲思索再三，却决定把这些书信埋于地底成一墓，即我家爷爷墓地。从此，爷爷算是有墓了，不用再在野外游荡了。——只是，我又与我们祖辈的印记擦肩而过。

    清明时节，回到生养自己的老家，来到祖辈的墓前，看看那掬黄土，浮躁的心顿时安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在寻根寻祖，总有人不远万里要魂归故里。精神所在，心之所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