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急救站 陈卉原

一口气读完龙应台的《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热泪盈眶，感慨良多。美君是龙应台的母亲，龙应台在花甲之年卸下一切俗务回归乡野山涧，奉献“美君”，阡陌之间，看着急速衰老已不认识自己的母亲，思忆往事，龙应台才惊觉，有太多该与“美君”做的事、该对“美君”说的话都未来得及，于是她萌生了给“美君”写信的念头，尽管收信人，未读，不回。

在这个秋雨微凉的清晨，我也有些平日说不出口的话想说与我的母亲听。

中秋过后便是母亲的生日，身为旁人眼中孝顺体贴的女儿，我自然早早地备好了生日礼物。今年的礼物是我在某宝上挑选的双肩包包，爱玩的母亲一直想要一个实用又“洋气”的双肩包包，以备出游时方便携带一些贴身物品。自认为眼光不错的我，满心以为母亲会欣喜地接受这个“花了血本”礼物，可结果却令我始料未及，拿到手的包包尺寸太小，与母亲期待中的样子相差甚远。母亲试探地问我：这个包包太小了，你问问老板，还有没有大些的，可不可以换个大的？母亲这个平常的要求却让我烦躁不已：已经买了，怎么说都是一番心意呀，并且价格还不便宜。退换货你知道多麻烦吗？要联系卖家，要找快递，还要时时记挂着退货的快递到哪了、有没有丢失。将就着用呗，哪儿那么多要求啊！看到满脸不耐烦的我，母亲什么也没说，轻轻放下包包转身进厨房忙了。看到母亲黯然的神态，听着厨房中锅碗的碰撞声，深深的懊恼涌上心头，母亲又没提多过分多为难的要求，为什么不能多点耐心，好好说话呢？拉不下脸道歉的我默默地填写了退货单，火速下单了另一款尺寸大些的包包，加急快递，价格不到先前的一半，母亲却喜笑颜开，十分喜欢。人总是将礼貌客气给了外人，将最坏的一面留给了最亲近的人，好在，母亲不会和自己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女儿计较。

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女儿，近而立之年还未过叛逆期，天马行空的行径总与母亲背道而驰，时刻准备着竖起尖刺与母亲决斗，不爱听母亲的唠叨，待母亲的想法嗤之以鼻，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对母亲的依恋却越发深厚。在我遭受重创万念俱灰时，与我共同承受切肤之痛是我的母亲，她一面为我日夜忧心一面帮我照顾身体不好刚刚学步的孩子，迅速消瘦成了纸片人，我疼在心里，却倔强得什么都不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漠然地看着她一夜白发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深夜，放心不下的母亲会悄悄打开我的房门查看我是否睡熟，通常此时我都会紧紧闭上双眼装睡，此举并非是希望母亲安心，只是不愿多搭理她罢了，见我熟睡，母亲便会静静退出去，关门瞬间我听到她深深的叹息声，犹如重锤凿在我胸口。直到一天，我无意间见正在午睡的母亲，单薄的身躯掩在厚厚被褥中，轻弱的呼吸几乎不可闻，沉睡的模样似乎再也不会醒来，颤栗的恐惧瞬间扼住了我，我已经失去最爱的人了，怎能再失去母亲？母亲为了我努力地生活着，我怎忍心把命运的痛楚、不公、愤怒加注在这样一个毫无过错、一心为我的老妇人身上？我有时间悲伤、自怨自艾，是因为有人帮我背负了我该承担的责任呀。我不会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女儿，在母亲面前我要任性到八十岁！

我很害怕母亲过生日，一年一年，增长的不仅是母亲的年龄，还有那日渐深邃的苍老，我天真地奢望，不过生日母亲就不会继续老去。每当看到母亲一遍遍翻箱倒柜寻东西，还不停念念有词：“我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呀，怎么找不到了”时，我便会感到恐慌，不可避免的自然规律会让母亲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最终忘记我。无法想象，当那天来临时我会有多绝望，龙应台说:朝菌暮枯，夏虫秋死，花开就是花落的预备，生命就是时序的完成，人要循序渐进地修这门生死课程。但我想，对于母亲这堂“生死课”，我永远也准备不好。

在我小的时候，也许母亲还很年轻美貌吧，我常恶作剧地叫母亲“老妈”，母亲总会低声嘟囔：老妈老妈，我有那么老吗？这些年母亲似乎终于“承认”自己老了，时常会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感叹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越来越多。不知她从哪里听信的偏方，用醋洗脸可以祛斑美白，自此，我家洗漱台上便多了一瓶米醋，每次去超市购物清单上也一定会有醋。我一边暗笑母亲的天真烂漫一边帮母亲挑选“颜值”最高、成分最好的醋。谁说年纪大了就得认老，不能爱俏了？每次见到母亲换上新衣裳的欢喜、拎着行李箱远行的雀跃、向我讲述旅行中见闻的眉飞色舞、回忆少女时代的娇羞，描绘某样难吃食物时的龇牙咧嘴，我都欣喜地发现母亲心中住着一个纯真快乐的小女孩，这样的“老妈”怎么会老呢？

亲爱的老妈，我不想祝你生日快乐，生活的仪式感不应只在生日。做我的朋友吧，我们一起逛街、喝咖啡、聊天、追剧、旅行、抚养孩子长大，看他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孩，让他来照顾我们两个老太太，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