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原野上守望

李艳辉 消毒供应中心

我时常觉得，生命像一片浩瀚的原野。二十一年春秋轮转，当我以护理之名走过脊柱外科的晨曦、肿瘤内科的暮色与消毒供应中心的星辉时，才真正读懂这份守望的重量。

修复躯干的工匠

在脊柱外科的两年，我见过最倔强的春天。十八岁少年小瑶因脊柱侧弯蜷缩成问号，却在复健时用牙咬碎了止痛棒，每天清晨，我们架着他像扶起一株被暴雨压弯的青竹，他的汗水浸透了三层床单，却在某个蝉鸣骤起的午后突然站成笔直的惊叹号，当他迈出第一步时，监护仪的心跳曲线与窗外的爬山虎同时迸发出新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护理是托举生命重量的脚手架。还记得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因腰椎骨折长期卧床，除了完成基础护理，我每天都会帮他做肢体按摩，防止肌肉萎缩，定时翻身拍背，预防肺部感染和褥疮。老人心情烦躁时，我会坐在床边，耐心听他讲述过去的故事，日子久了，老人把我当成了家人，每次看到我都会露出温暖的笑容，那一刻，我明白了护理工作的核心是“人”，是用爱心、耐心、细心去呵护每一个生命。我见过太多被命运折叠的生命，有位阿姨，强直性脊柱炎让她的身体弯成九十度，手术持续了九小时，当钛合金螺钉在X光下闪烁成银河，我们托着她的躯体慢慢放平，术后第三天，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艳辉，能帮我看看窗外吗？”晨光勾勒出她第一次平视世界的脸庞，睫毛上坠着露珠般的泪。那些年，我学会了在精密仪器与温热血肉间寻找平衡，明白每一毫米的矫正都是对生命曲线的重新丈量。

抚慰心灵的歌者

转入肿瘤科那年秋天，梧桐叶落得格外早。刘老师总把止痛泵调到最小剂量，说要留着清醒给学生们改最后一份教案。深夜巡视时，常能看见她借着监护仪的微光批改作业，红笔圈点处洇开的墨迹像未落的枫叶。她走的那天，窗台上学生折的千纸鹤突然被穿堂风卷起，在消毒水气息中盘旋如深秋的蝶群。徘徊在病房的清晨，我的第一项护理操作是为8床的王奶奶更换PICC敷料，胶布撕开的瞬间，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臂微微颤抖，我手心的汗渍在无菌手套里晕开潮湿的云，当那句带着颤音的“姑娘，你换药一点都不疼”在耳边响起时，监护仪跳动的绿光正将晨曦折射成彩虹。

肿瘤科病房的夜班总显得格外漫长。老刘床头的心电监护仪明明灭灭，化疗让他瘦得能看见锁骨间蓄满月光的凹陷，某个凌晨，他忽然哼起《喀秋莎》，沙哑的俄语在走廊荡起涟漪，我们推着治疗车驻足聆听，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融进晨曦。三个月后整理遗物时，他女儿递给我一个八音盒：“爸爸说这是给守夜人的礼物。”转动发条，叮咚声里我忽然懂得，有些治愈不在检验单上，而在破碎生命里打捞星光的温度。随着优质护理服务的推广，肿瘤病区也人性化服务了，儿童肿瘤患者的病房也飘着彩色的气球，7岁的小魏化疗后呕吐时仍紧紧攥着我送的钢铁侠玩偶；18床的王老喜欢在晨间护理时背诵《赤壁赋》，他输注靶向药的手臂青紫交错，却总笑着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肿瘤科的岁月教会我，护理是月光，要温柔地漫过那些即将干涸的河床。

守护生命的炼金术士

而今在消毒供应中心，我成了医疗器械的摆渡人，我的战场移向隐形的战线。消毒供应中心，向来是医院里最不起眼的地方。人们只道医生妙手回春，护士温柔体贴，却不知那些器械、敷料，皆要经过我们之手，方能重新投入使用。每日清晨，我换上那身蓝布制服，推开那扇厚重的门，扑面而来的，先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继而便是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同事们早已到齐，各自忙着手头的活儿。老钟在清点手术器械，小黎在整理敷料包，王老师在负责检查灭菌器的运转情况。“三号灭菌器压力不稳。”王老师向护士长报告。“先用其他设备，叫工程师来看看。”护士长头也不抬，继续核对电脑追溯系统数据。这便是我们的日常。没有惊心动魄的抢救，没有感人至深的医患故事，有的只是周而复始的清洗、打包、灭菌、发放。那些沾满血迹的手术器械送来时，常常还带着人体的温度与气味。我们习以为常，只当是寻常物件，一一拆解，投入清洗机中。每天经手的器械超过上千件，从内科的穿刺针到骨科的电钻，每道齿纹都镌刻着生命的痕迹。有次清点器械时发现少了枚血管夹，连夜翻遍了十几个回收箱，最终在清洗机滤网中找到它。每天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双层钢化玻璃，精密器械在超声波清洗机里苏醒，如同深海的贝类吐出银色泡沫，每把骨钻要经历十二道工序的洗礼，温度曲线在灭菌记录仪上蜿蜒成生命的等高线，月光透过气密窗落在镊尖，恍然看见当年用它缝合的神经正在某个身体里苏醒。这里没有鲜花锦旗，没有感谢信，我们像是医院这座庞大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默默运转，鲜为人知。但我知道，每一件经过我们双手的器械，都承载着生命的重量。我们在幕后守望，只为让前台的战斗多一分胜算，此刻的灭菌温度正守护着明天某台手术台上的春暖花开。

从修复躯干的工匠到抚慰心灵的歌者，再到守护生命的炼金术士，二十一年足够让青丝染霜，却也让守望沉淀出琥珀般的光泽；二十一载春秋在指缝间流转成不会生锈的光阴。消毒供应中心的窗外，梧桐年轮里藏着脊柱外科少年奔跑的足迹，肿瘤内科走廊飘荡着未说完的叮咛，而此刻经我双手流转的金属器械，正携带着121℃饱和蒸汽赋予的纯粹，奔赴下一场生命的远征。这大概就是守望最本真的模样——在时间的褶皱里，永远做那个为生命掌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