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与燕尾帽的第九次相遇

胡天 血液透析中心

清晨六点五十分，机器低沉的嗡鸣声穿透走廊。我推开科室的大门，熟悉的消毒水气息夹杂着晨露的清新扑面而来。初升的太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那些被无数双手摩挲得发亮的床栏扶手，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记录着无数个与生命拔河的故事。

今年是我工作的第九年，时间总是在感慨不知不觉中一下子就过去了。记得刚入职时，护理部主任给我们授予那崭新的燕尾帽，如今已陪我走过九个春秋，帽檐上那道浅浅的折痕，是无数个匆忙戴帽的清晨留下的印记。记得刚戴上这顶燕尾帽时，我总是不自觉地伸手去扶，生怕它歪了。现在它就像长在我头上一样自然，连睡觉时都能保持端正。护士长说这是"职业的印记"，就像老护士们总能在走廊里走出既轻又快却不发出声响的脚步一样。老病人们常说："感觉昨天才见你扎着马尾辫来实习呢。"而他们眼角的皱纹里，也悄悄藏进了更多故事。

值早班的我推开病房门的瞬间，阳光正好落在8床石阿姨的床头，她那个印着水仙花的旧布袋里，永远装着不同季节的惊喜：春天是自家腌的杏脯，夏天是冰镇过的绿豆糕，秋天是糖炒栗子，冬天是冒着热气的姜糖。每次石阿姨都会笑眯眯的和我们聊天，"姑娘，你们熬夜值班最伤元气。"她边说边往我口袋里塞零食的样子，像极了惦记女儿的老母亲。这些带着体温的零食，不仅甜在嘴里，更暖在心里。这种理解与包容，温暖了无数个疲惫的日夜。

一个下雨天，值夜班时发现16床的张大爷在偷偷哭泣，原来是暴雨让他想起了他在雨天过世的妻子。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让他想起妻子车祸那天的场景。我默默倒了杯温水坐在床边，听他断断续续讲他和妻子在纺织厂相识的往事：妻子总把最好的棉线留给他织手套，他则每天提前半小时到车间，只为在她机位上放一个煮鸡蛋。天亮交班时，他在本子背面画了幅简笔画：一个打伞的护士背影。现在这幅画收藏在我的柜子里，下面写着"雨夜守护者"。

在艰难的疫情时刻，防护服的背后是用油笔画的卡通笑脸，在隔离病房里，我们隔着口罩和面罩唱跑调的生日歌，双层塑胶手套相触时笨拙的比心。在隔离病房的日子，防护服成为了我们与患者之间的特殊纽带。七十岁的陈奶奶和我说，隔着面屏也能认出我的眼睛：“你左眼角有颗小痣，和我孙女一样。”后来她康复出院，家属来接她时特意给了我一罐自家酿制的蜂蜜。“你们总是说很多话，喝这个润喉”。我忽然懂得：护理不仅是技术，更是让生命看见生命的光亮。

在监护室里值班的日子，最怕的就是监护仪突然的报警声，记得有一次凌晨两点半，3床的王大哥血氧饱和度突然下降到百分之70，我冲过去的时候连鞋子都快跑飞了，当时手抖得连输液瓶都差点掰不开来，好在身边还有老同志搭班，顺利的把血氧饱和度升了上来。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五岁的乐乐，这小家伙简直就是个“人精”。每次打针前都要跟我玩“木头人”游戏，说：“护士阿姨一动我就哭。”结果有次我故意站着不动，他倒先憋不住笑场了，说着还故意鼓起腮帮子，活像只小河豚。后来给他输液时，我故意板着脸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结果他自己先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阿姨你睫毛在抖，我看见了！”这一笑不要紧，鼻涕泡都笑出来了，惹得整个穿刺室的人都跟着笑。后来他妈妈拿手机给我看里面存着的一段视频，是乐乐在家对着镜子练“凶巴巴”表情的样子。原来小家伙每次来医院之前都要在家排练好久呢。

九年的护理时光里，我换了四个胸牌，磨破了七双护士鞋，但是那些温暖的馈赠永远崭新。在深夜，为病人测量血压，虽是在睡梦中被唤醒，但是未见任何不满，出口的第一句是：“这么晚了还要给我量血压你真是辛苦了。”在病情危急时，同事们互相协作，病人家属理解配合，抢救成功后相视一笑的泪光。出院时，真挚的感谢与不舍的道别。忙碌完，看见护士站台上病人因我们会拒绝收下而偷偷放的水果…这些事情在记忆里仍旧是鲜亮如初的。 "护理是时间的刺绣，我们在病痛的褶皱里绣出光"。

还有那些在偏远山区坚守的乡村护士，他们跋山涉水为散居的村民送医送药；那些在战火纷飞地区工作的国际救援护士，冒着生命危险救治伤员；那些在精神科工作的护士，用超乎寻常的耐心和理解对待每一位精神与心理障碍患者。

夕阳西下，暮色中的医院走廊，随着脚步声逐渐亮起的感应灯，就如同永不熄灭的星火。交班前的最后巡房，我瞥见了新来的实习同学在护士站整理病历，她的口袋里鼓鼓囊囊，准是石阿姨又往新人兜里塞零食了。走到她身边我故意打趣道：“我当年的第一件工作服，装过病人给的煮鸡蛋呢”。 我知道，当晨曦再次漫过护士站的玻璃窗，又将有新的故事在消毒水味里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