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温馨，竟是这次生病带来的。

当然说这温馨前，先得说说生病的感觉。那感觉很是不爽，突然就脑壳晕沉，如扣上一口铁锅，向来健步赶飞的习惯也在乏力中卡壳。开始几天还霸蛮坚持去珠山公园爬山，直到脚下踩了棉花，才不得不去看医生。想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张飞也要怕病，作为同门后辈，我岂敢在张猛子身后装牛逼。

医生吩咐做磁共检查，原来是脑供血出了问题。这可麻痹不得，只得正式作为病号住进市中心医院。尽管埋怨这病来得好没道理，既无高血压糖尿病也无血管硬化，怎么就要扯出脑供血问题呢！但也只得每天乖乖吊针、服药，接受医生护士的一切摆布。正是这摆布，让我禁不住又生出感触来。感触先是牵出了回忆，昔日许多与医生护士有关的亲历和耳闻都浮现脑海，一个突出感觉也在这亲历耳闻中耸拔：冷硬。因为医生大都是冷冰冰的脸，跟身上白大褂一样毫无表情，让病人深感生病实在理亏，多问一句什么都怕医生不耐烦；而护士即便年轻漂亮，也要将脆生生的嗓门硬起来，冲着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叫：“10床！”“15床！”让病人觉得自己一病就没了生气，干瘪得只剩下一个编号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冷硬就改变了呢？瞧那身为病室一把手的谢主任，个子矮墩墩的类似影视片里的鬼子曹长，但出现在病人面前就带来一股热劲，那热劲能把病人的顽固暖化。我邻床有位从省城医院转来的重症病人，多日没法进食还不理睬医生，家人焦急不已，这样可耗不起呀。谢主任接连几天在病床前使展动员本领，连哄带劝巧舌如簧，终于让病人同意插了喂流食的鼻管，让病人家属大松一口气。我的管床医生个子也不高，头发短短脸儿圆圆，那圆脸上还总是带点笑相，跟潘长江似的——巧的是居然他也姓潘。当然他比潘长江帅气多了，回答病人的罗嗦询问也比潘长江的小品腔调柔和多了，我每每在这不厌其烦敦厚柔和的病情解释和治疗指导下，感觉病魔正在悄然撤退。还有护士们的盘问和问候，也让病人心里生暖。那盘问貌似有点机械：每次吊针、换药瓶、送药，都要问清楚病人姓名，哪怕对病人已十分熟悉，哪怕一天重复若干次。病人便在这一次一次的重复中心静神安，知道这些女孩都在严密堵住任何导致差错的疏忽。而女孩们的问候，也全都在前面加上亲昵称呼：“阿姨！”“奶奶！”“爷爷！”彻底摈除叫唤床号的生硬。我就被不同年纪的护士分别叫过“大叔”、“伯伯”、“爷爷”，让我在这些不同的称呼里能分析她们父辈的各自年龄段，也让自己在不同的辈分变换中于心底溢出温馨。

每天离开病室的温馨，还得去做高压氧治疗。起初看到造型圆润的高压氧舱，便想着应该像乘坐小飞机。但听说高压氧舱的诸多禁忌后，享受飞机的感觉又立即消失。一位曾经的同事听我说要坐高压氧舱，脸上就明显露出紧张。也不能笑话他兔子胆，的确曾有某家医院出过高压氧事故，当班的工作人员竟脱岗跑去分桔子，忘了手下还有一位病人，让那病人在舱里直接去了天堂。想着别处的教训我仔细观察这里的医生们，心就渐渐泰然了。她们在病人进舱前就一个一个叮嘱，关舱门后还要反复叮嘱几遍，不让病人有身带任何危险物品的大意；病人坐在舱里，当班医生还时不时凑到小舱口，用嘴型和表情询问病人感觉，就像表演一幕感人哑剧。病人做高压氧是辅助治疗，时不时会和别的治疗时间冲突，医生就不厌其烦为病人调换合适时间，哪怕病人因私事想调换档位，医生也尽量设法满足，从不起半句烦腔。我每次走进高压氧室和走出高压氧舱，医生都要细问我的身体状况，感觉如何。当我完成两个疗程的高压氧治疗后，只觉得冲破冬寒的春意也随着那纯净的氧气滋润了我的满心。

现在出院了，脑壳上的沉重铁锅已经掀去，精神正在逐渐回归，虽然健康的完全恢复还需假以时日，但我已经看到了光明前景。而与此同时我还看到的是，一种暖人的春意，正在许多医护人员的手中托起，如同翠绿的树叶在许多枝头绽放一样。我想，当这种满含春意的绿叶越来越繁茂时，长期为社会所关注的医患紧张关系不是会崩释了么；而当众多领域都如此翠绿葱茏时，社会的和谐氛围也愈加浓厚了吧！

（作者系娄底市作协主席，国家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