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贡恒

 

富厚堂是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首曾国藩的故居。座落在我的家乡双峰县荷叶镇，是全国唯一一座，且幸存于今的乡间候府。富厚堂是由青砖灰瓦所建而成的古宅大院，历经二百年岁月沧桑，和荷叶这一方青山绿水交相辉映，组成一副静㴵祥和的水墨江南画。是我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

年少之时懵懂无知，哪里晓得曾国藩是何许人物，只因近水楼台，天性好动，与儿时伙伴曾去富厚堂玩耍。渐至年长，曾国藩的大名便如雷贯耳。“家俭则兴，人勤则健，能勤能俭，永不贫贱”。“养崽不读书，不如养头猪”曾国藩的名言警句已近乎于乡间俚语，在乡间老农之间口口相传。荷叶的父老乡亲受曾国藩耕读传家的理念的影响，民风淳朴，待人厚道，个个勤能发狠，家家起早摸黑，户户重视子女教育，学习风气极浓。

那时的荷叶四面环山，地处偏僻，交通闭塞，经济落后，被人戏称“小西藏”。然而荷叶出的读书人极多，唯此一途，荷叶学子才有可能沿着先贤曾国藩的足迹，翻过荷叶的大山，去闯荡外面的世界，见证更为广阔的天地。

我的父母大字不识几个，对曾国藩的家规家训也有所耳闻，对我的念书极为上心。在我求学期间，总在耳边念叨：“乡里妹子，不发狠读书，考不起学堂，困在这大山里头，没有出路。到时只能把你早点嫁人，你就和那些乡里堂客一样，天天喂猪打狗，锄禾淋菜，围着灶台终老”。听得我耳朵起茧，心中自然很是反感。偏我天性顽劣，痴迷武侠小说，常遭父母严厉训斥，乃至棍棒伺候。每每受到责罚，心中便冒出要远离这个穷乡僻壤，不再受父母管束的念头。

在父母的殷殷期盼之下，我于1991年考上中专院校，1994年毕业留在娄底工作。自此，我也算是化茧成蝶，飞出了荷叶的穷山沟沟，成为了一个所谓的城里人。在我参加工作之后，正流行着汪国真的那句“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认为所有的诗意都要去远方寻找。年少轻狂的我，利用闲暇时光，也曾跟风背起行囊去外面看风景，所经之处随着时间流逝，已渐渐淡出了记忆。

养儿方知父母恩，待到身为人母之后，我才慢慢懂得父母当年的良苦用心。待到两鬓微霜，才发觉当年一心想要抛诸脑后的乡村田野，已是我魂萦梦绕的牵挂。

好友兰韵和我是同饮涓河水长大的老乡，她靠着勤习苦读实现了鲤鱼跃龙门，缘份让我们共同生活在娄底这座小城市。兰韵靠着荷叶女子特有的坚韧勤勉，如今已是事业有成。平素喜爱舞文弄墨，与我意气相投。兰韵最近推出了一系列怀念家乡荷叶的美文，无不感念曾国藩的言行对我们这一代荷叶学子成长不可或缺的影响。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我们相约结伴一起回趟娘家，一起重游富厚堂。

时值立秋之日，天气睛好。我们于晨曦微露之时，便驾车从娄底出发，从娄双公路转梓荷公路，以前回荷叶那条险象环生的灰马路，已改造成宽阔平坦的柏油路。一路畅通无阻，不到2小时车程便已抵达富厚堂。

远远望去，富厚堂前的荷塘已是一片残荷枯枝，显示着秋天着实已经来临了。屋后的大樟树仍是枝繁叶茂，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透过花窗，院内两侧花园的几丛修竹也还是苍翠挺拔。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富厚堂的选址及造型极为讲究。屋后是半圆弧形的鳌鱼山，恰似一把太师椅靠背，将富厚堂半搂在怀。屋前是一张半月形的大池塘，与后山相呼应，形成合抱之势，将整座四平八稳的富厚堂包围其中。契合了曾国藩所奉行的外圆内方的处世哲学，外圆则待人谦和，善体人意，宽宏大度，圆润而善于变通，内方则坚守道义，人格独立，品性高洁，警醒而不随流俗。

富厚堂始终于清咸丰7年，曾国藩其时已经封候拜相，故按候府规制而造。是典型的沿着中轴线对称分布的，仿明清时期回廊式风格所建的大型建筑群体。其青砖灰瓦，翘檐斗拱，布局严谨，造型精巧，然不事金碧辉煌之粉饰。室内陈设仿古如古，简洁大方，不显浮靡奢侈之风。整座富厚堂雄伟壮观，古朴端庄，与周边的民宅农院很是相宜。唯有正中大门上悬挂的一块大匾，刻着“毅勇候第”四个烫金大字，彰显着曾国藩不朽的功勋和荣耀。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曾国藩生长在那风起云涌，内忧外患的晚清时期，是其人生之大幸，也是其人生之不幸。遥想当年，曾国藩从我们足下的荷叶盆地出发，翻过铜梁大山，走进了北京城，成为了晓清中兴四大名臣之首。靠的是苦读圣贤之书，勤习经世致用之学。凭的是人情练达，世事洞明的处世之道。他一辈子以圣人的标准严苛的要求自己。“不为圣贤，便为禽兽；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便是他为了时刻激励自己而作。“养活一团春意思，撑起两根穷骨头”此联不失其身为一介农家子弟的本色，坚韧而倔强，身处高位仍不忘春耕和秋收的农家生活。“战战兢兢，即生时不忘地狱；坦坦荡荡，虽逆境亦畅天怀”，此联则是其自省自律的精神告白，也是其成就非凡参透大道的诀窍。

曾国藩身为儒生，却有帅才，于乱世之时亲手组建湘军，统领群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历经九死一生，攻破南京城，缴灭了太平天国，从此扶摇直上，位极人臣，一跃成为了朝廷的中流砥柱，建立了世人梦寐以求的功名。

“大处着眼，小处着手，群居守口，独居守心”，曾国藩深知欲令其亡，先令其狂的道理。曾国藩在功成名就之后，更是戒骄戒躁，处处小心行事，时时谨慎做人。熟读《春秋》、《史记》等书的曾国藩，为求得功成身退家人周全，主动解散了湘军。待到外敌来犯，曾国藩徒有救国救民之心，奈何自毁长城却无兵可用。此举被孤高耿直的左宗棠所不齿。

曾国藩选择马放南山其苦衷是为了自证清白消除朝廷的戒心。其初衷则是失志不忘追求“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的人生最高境界。他潜心著书立言，守护和践行儒家道统。所撰家书和日记囊括了家事国家天下事。他一生勤练书法，他的楷书刚劲雄健，一笔小楷字更是被行家推为整个清代的名家典范。他一生爱撰对联，流传于世的名联佳对近百余首，道尽了人间的大智慧。他的治家家训以孝悌为本，勤俭为纲，突出了“慎独、主敬、求仁、习劳”八字要旨。曾国藩的道德修养、文章思想成就了他集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于一身的千古完人。

青年时毛泽东曾说：“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蒋介石也说：“其足为吾人之师”。梁启超评价曾国藩和李鸿章时曾言：“曾非李所能及，李鸿章一生之学行见识事业，无一不由曾国藩提携之而玉成之。故鸿章实曾文正肘下之一人物也”。

富厚堂早已人去楼空，唯有曾国藩的道德精神长存于斯。随着曾国藩家书的推广发行，富厚堂深受游人追捧，已成为了湖湘文化旅游的热门景点。

我与友人久久地徘徊在富厚堂这座深宅名院，静静地思索着曾国藩的处世之道，细细的品读着曾国藩的人生智慧，深深地追思着曾国藩的辉煌成就。我与友人的回乡之旅，亦是富厚心灵之旅。从富厚堂归来“人败皆因懒，事败皆因傲，家败皆因奢”。此金玉良言，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